装修小编 发表于 2018-12-9 14:33:06

假如记忆可以移植 | 今日有书


赫布定律

在 20 世纪初,两条看似毫不相关的线索彼此独立地浮现,把人类引向了探究学习问题的正确道路。

第一条线索来自寒冷的俄罗斯,来自冰天雪地的圣彼得堡,一位留着俄罗斯传统大胡子的中年男人,伊万 · 巴甫洛夫(Ivan Pavlov)。


他设计了一整套精巧的实验(见图 7-4),并最终证明了动物也存在可靠的学习能力,而且更重要的是,这种能力的确能够被精密地记录和研究。他发现,如果单纯对着小狗摇铃铛,狗是不会分泌唾液的。但是如果每次端狗粮来的时候都摇铃铛,或者在要喂狗粮前先摇铃作为提醒,那么只需要几次练习,小狗就能学到铃铛声和美味饭菜之间的联系。证据就是,仅仅摇几下铃铛,小狗的口水就会四处横流!



图 7-4 巴甫洛夫实验

第二条线索在最合适的时间浮现了出来。差不多在巴甫洛夫在冰天雪地里折腾小狗的同时,在四季如春的西班牙,一位和巴甫洛夫年龄相仿、性格也类似的科学家——圣地亚哥 · 拉蒙 · 卡哈尔——已经第一时间提示了答案。


卡哈尓的研究看起来和巴甫洛夫的风马牛不相及。通过观察和绘制成百上千的显微图片,卡哈尔意识到,动物和人类的大脑一样,层层叠叠堆砌着数以百亿计的细小神经细胞。见图 7-5)


图 7-5 卡哈尔绘制的人脑海马体区域的神经细胞图(字母标识了一个个神经细胞,特别要注意它们长长的树杈和触手)

在卡哈尔看来,这些长相怪异的神经细胞正是靠这些突起彼此联系在一起的,形成了一张异常复杂的三维信号网络。在人脑千亿数量级的神经细胞中,任何一个神经细胞产生的电信号,都可能被上万个与之相连的神经细胞识别;反过来,任何一个神经细胞的活动,也可能受到上万个与之相连的神经细胞的影响。你可以想象这样的情景:挥动魔杖随意点亮人脑中一个神经细胞,在它的闪烁中,电信号荡起的微弱涟漪将迅速传遍整个大脑,此起彼伏的星光如烟花绽放般闪耀。而这可能就是人类智慧的物质本源。

在几十年后,加拿大心理学家、麦吉尔大学教授唐纳德 · 赫布(Donald Olding Hebb)在他的巨著《行为的组织》中天才般地发现了两者之间的神秘联系。赫布指出,巴甫洛夫在动物身上观察到的学习行为,完全可以用卡哈尔发现的微观神经网络加以解释(见图 7-6)。巴甫洛夫的小狗所学习的,是在两种原本毫不相关的事物(铃声和食物)之间建立联系。在反复练习之后,它们最终会掌握并记住铃声会带来食物。那我们完全可以想象,这种联系其实就存在于两个神经细胞之间。

比如,假设小狗的大脑里原本有两个并无联系的细胞——我们姑且叫它们“铃声”细胞和“口水”细胞吧。当铃声响起,“铃声”细胞就能感觉到并被激发;当食物出现,“口水”细胞就会开始活动,并且让唾液开始分泌。但是前者并不会引起后者的活动。


图 7-6 用赫布定律解释巴甫洛夫的实验结果

在巴甫洛夫的实验中,小狗每次都会在听到铃声的同时吃到食物。别忘了,食物的存在是可以直接激活“口水”细胞的。也就是说,“铃声”细胞和“口水”细胞这两个原本无关的细胞被强行安排在同时开始活动。在赫布看来,正是因为这种强行安排的同步活动,让两者之间的物理连接从无到有,从弱到强。这个过程其实就是学习。

就这样,赫布的思想把巴甫洛夫和卡哈尔的研究联系在了一起。
聪明老鼠

20 世纪 80 年代前后,人们发现有一个总是站在神经细胞膜上的蛋白质,它有一个非常难记的名字叫N-甲基-D-天冬氨酸受体或者 NMDA 受体,我们干脆就叫它“裁判”蛋白好了。“裁判”蛋白有一个令人着迷的属性:当它苏醒的时候,能够启动一系列生物化学变化,最终让突触变大变强,让两个神经细胞之间的连接更紧密;而它的唤醒却很困难,需要突触前后的两个神经细胞差不多同时开始活动,轮番呼唤,“裁判”蛋白才会开始工作。它的开工时间表完美契合了人们对裁判这个角色的期望。

那么是不是有可能,如果让这个“裁判”蛋白更多一点,眼神更犀利一点,掐秒表的动作更快一点,人类学习的本事就会更强一点呢?在 20 世纪 90 年代,还真的有人这么做了。普林斯顿大学的华人科学家钱卓利用基因工程学的技术,让小老鼠的大脑(或者更准确地说,是一个名为“海马体”的大脑区域,见图 7-9)无法生产“裁判”蛋白。结果,这样的小老鼠就失去了学习能力,由此我们知道,“裁判”蛋白对于学习确实不可或缺。



图 7-9 人类大脑中的海马体。在 20 世纪中期之后,人们逐渐意识到海马体是产生学习和记忆的核心
更精彩的其实还在后面。利用同样的手段,钱卓还在小鼠的海马体中生产了超量的“裁判”蛋白。这些小鼠初看起来和它们的正常同伴毫无区别,但是如果把它们扔进浑浊的水池中,它们会比同伴更快地意识到水池的中央有一个足以歇脚喘气的“暗礁”,也能更快地记住这个暗礁的具体方位。如果把它们扔进一间昏暗的小房间,刺耳的铃声伴随着从脚底传来的电击刺痛,这些小老鼠也会更快地意识到铃声和刺痛之间的关联,每次听到铃声都会吓得一动不动。

“聪明老鼠”——这是从来不嫌事大的媒体给这些老鼠起的名字。这种登上过无数报纸和杂志封面的小家伙,生动无比地证明了“裁判”蛋白在学习过程中的意义。从巴甫洛夫和卡哈尔开始的对学习本质探究的两条道路,到这里终于汇聚在一起。在神经细胞之间 20 纳米的微小空间里制造一种蛋白质,就可以操控整个动物的学习能力!


假如记忆可以移植

事情还没完。

1999 年,中国的高考语文科目中,出现了《假如记忆可以移植》的作文题目。在以刻画生活经历、人生感悟、时事政治为主流的语文作文界,这个题目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。它甚至还救活了一家质量很高却总是发愁销量的科幻杂志——《科幻世界》 。后来,在引起轰动的系列电影《黑客帝国》的设定中,人类从出生到死亡的所有生活经验、回忆和喜怒哀乐,都是计算机强行植入的。

今天看来,这个也许是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“冷门题”,其实具有长久的话题性。人类社会制造的信息在呈指数增长,如今的每一天,人类世界生产出的数据都超过了古代社会上千年的总和。信息的生产、存储和流动固然已经是让人挠头的技术问题,但是更要命的问题其实是,人类大脑该怎么适应这个数据爆炸的时代?要知道,我们大脑的容量和形态在过去几十万年里都没有发生过显著变化。按照这个逻辑,信息生产和人脑功能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大,想出办法来人工植入记忆,可能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。

更关键的是,这个想法还真的不见得就只能停留在科幻小说和科幻电影的范畴里。

我们再次回忆一下赫布定律和聪明老鼠的研究。赫布定律其实是在告诉我们,学习过程的本质就是两个相连的神经细胞差不多同时开始活动,因此它们之间的连接会变得更加紧密,从而让我们在两个本来无关的事物之间建立了联系。换句话说,如果我们能够强制性地让两个神经细胞同时开始活动,我们就能无中生有地模拟学习过程。不需要真实的铃声,也不需要真实的狗粮,只需要我们想出一个办法,让“铃声”细胞和“狗粮”细胞同时活动,小狗就能够学会对着铃声咽口水。可是怎么做到这一点呢?聪明老鼠的研究给了我们一些提示。为了创造聪明老鼠,钱卓需要某种技术把特定的蛋白质(在他的例子里,是“裁判”蛋白)输送到小鼠脑袋的某个特定区域里。这种技术的细节就不再展开了,但是我们可以充分展开想象,如果我们能在“铃声”细胞和“狗粮”细胞里放进去一个蛋白质,这个蛋白质能够让这两个细胞同时被激发,那我们岂不是可以创造出无中生有的记忆来,让懵懂无知的小狗对着铃声狂流口水?

有这样的蛋白质吗?

有。它来自海洋。

在 21 世纪之初,人们逐渐开始理解海洋中的海藻是怎么找到太阳的。简单来说,当阳光照射在海藻细胞上之后,光子带来的能量会打开细胞膜上的微小孔道,从而让海藻细胞活起来,摆动自己的微小鞭毛,调整自己的姿态,让阳光更舒服地照射在自己身上。
这个看起来简单的生命活动提供了一个脑洞很大的可能性。想想看,把海藻的微小孔道放在神经细胞里会发生什么——利用光,我们就可以直接操纵神经细胞的活动。这个设想在 2005 年变成了现实。在幽幽蓝光的照射下,科学家可以让神经细胞像机关枪一样不停地发射,可以让小虫子扭动身体,可以让果蝇以为自己闻到了难闻的气味。

而接下来,自然会有人去尝试在大脑中创造记忆。

麻省理工学院的利根川进(Susumu Tonegawa)首先做了这方面的尝试。他们提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:“有没有可能,在动物大脑中植入虚假的场景?”这个问题有着毋庸置疑的现实基础。毕竟,从文字图画到喜剧电影,从 iMax 到 VR,人类文艺作品的一大追求就是“现场感”,能让人如同身临其境,进入一个从未亲历的场景中。对大脑直接动手肯定是最方便、最有现场感的办法。

他们的做法分为两步:首先,让小老鼠亲自进入某个场景(比如一个方形、墙壁画着图案的笼子),这个时候如果在小老鼠的海马体进行记录,科学家可以知道小鼠是如何感受和体验这个场景的。比如,在 100 个神经细胞里可能会有 10 个开始活动,另外 90 个保持沉默,这 10 个活动细胞的空间位置分布本身就编码了这个特定场景的空间信息。每次进入同样的场景,小鼠大脑都会出现非常类似的反应。

总结出规律之后,紧接着开始第二步。利根川进他们就可以套用聪明老鼠的套路,把蛋白质输送到所有代表方形图案屋的神经细胞里去了,只不过这次输送的不是让老鼠聪明的“裁判”蛋白,而是让细胞感光的微小孔道。这样一来,只需要对着小鼠的大脑打开蓝光灯,小鼠的脑海里就会出现虚假的回忆,哪怕它此刻其实身处圆形的泡泡屋,它也会以为自己身处方形图案屋(见图 7-10)!
沿着这个思路,我们可以展开充分的想象。除了植入简单的场景,我们能不能植入一段完整的记忆?除了植入记忆,我们能不能擦除一段希望忘记的记忆?除了利用自身的经历,能不能实现记忆的传播——把一个人的记忆读取出来,然后植入另一个人的脑海?到最后,我们能不能直接在计算机里先生成一段完全虚假的记忆——比如在冥王星上面朝大海——然后植入人脑?



图 7-10 用光在动物脑中产生虚假记忆
其实说到这里,我们还是必须承认,关于学习和记忆,我们还有太多的东西并不知道。

特别是对于人类而言,学习决不仅仅是具体生活经验的记忆和应用。三人行必有我师,我们能够通过观察他人的行为来学习,不需要重新犯一次别人犯过的错误。从文字到方程,从哲学思想到艺术理论,我们可以跳出生活经验,学习理解抽象的模式。对于这些学习过程,我们的理解仍然非常浅陋。

但是,我想我们仍然可以说,在这个多变的世界里,学习和记忆对于智慧生命的生存和壮大至关重要。没有学习,每一次太阳升起,对于生物来说都是全新和陌生的一天;有了记忆,对于一个生物个体、一套遗传物质而言,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,它就可以观察、积累和适应。而对于一个生物群体来说,学习还能帮助它们把经验和感受一代代传递下去。在今天的世界上,人体的生物学演化速度根本无法赶上技术和信息积累的速度,但是我们至今仍然没有掉队。学习和记忆,就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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